在皮皮接触过的男人中,比较自卑的会比较随和,比较自信的都很霸道。但王沥川给皮皮的印象很特别。他很自信,但不霸道,很突出,又很宁静,看似随和,却不易说服。无论言谈举止都不伤人,但也绝对不好相处。她从没见一个人的身上有这么多的矛盾体,却又以这样和谐的姿态统一在一起。
见皮皮摸不着头脑,王沥川解释道:“应该说这象征着——”
“玉矿石?”旁边的一位酒客忽然接口,目光定在餐巾纸上。
沥川的眼睛亮了亮,点头。
酒客好奇地伸出手:“May I ……have a look?”(译:我可以看一下吗?)
皮皮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句英文,是显得档次高么?沥川于是将餐巾纸递给他:“Sure。”
皮皮的面前伸出了一只男人的手,修长、干燥、白皙带着清晰的骨节,无名指大大地长于食指。吧台临近暖气的出风口,本来很温暖,这只手伸出来,她立即感到一股寒气。
除了寒气还有香气,一股深山老林的味道。皮皮曾经读过一个科学研究,无名指长于食指的男人会比食指长于无名指的男人更富有,更有音乐天份,更具异性吸引力,但同时他们也更危险、更容易坐牢或者发疯。
说话人坐在王沥川的右侧,皮皮坐在左侧,她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发现是个穿着黑色条纹高领针织衫的男人,拉长的领子罩住了半个下巴,双眼戴着一双巨大的墨镜。以至于他整个脸露在外面的部分只有一个挺直的鼻子和一张薄薄的带着讥诮的嘴唇。
从他的皮肤和声音上可以感到他很年轻,不到三十岁,但皮皮很奇怪有谁会在晚上戴墨镜,又在这种场合穿高领毛衣。请柬上不是有着装要求的么?为这个皮皮还找好闺蜜借了件真丝长裙,认认真真地化妆打扮了一翻,以至于王沥川都认不出来了。她的第一个猜测是他的脸怕是有烧伤,或者被流酸毁容,不方便以真面目视人。
墨镜君拿着餐巾纸细看,又道:“临街的这面是玻璃吧?象征着璞玉被切开时的样子?”
“对,绿色的玻璃,一种特别处理过的浅绿色。”沥川道,“北美有家厂子能做出仿玉的效果。”
“可是——这么不规则的形状,结构上怎么支撑呢?”
皮皮心想,好嘛,这两人还真是知音,越谈越专业了,把她完全撇在一边。
“钢结构。”王沥川拾起圆珠笔在上面画了几道直线,“这是主梁,整个结构弄下来,预计需要至少四千多吨的钢材。”
“四千多吨?”皮皮惊讶极了,“你确信这么多钢是用来建博物馆,而不是建大桥?”
“不算多呀。”王沥川道,“光螺栓都要四十多吨呢。”
隔行真是隔山。餐巾纸漂亮的草图被建筑师这么一说,一拆分,在皮皮的脑中就成了一堆铁。
“预算只有1.3个亿,”墨镜君道,“够吗?”
“你是指,设计成这幅图的样子?”
“对。”
“不够。还有与之匹配的室内设计,也会很贵。”
皮皮忍不住插口:“博物馆的运营靠政府的财政支持,光靠收门票根本不行。我觉得馆长不会因为你设计得好看就愿意增加造价。或者你也来了!”小秋笑道。
“你交稿了?”沥川问道。
“对。”
见妻子满头大汗,王沥川站起来,帮她脱掉大衣,正要给她点饮料,小秋将他喝了一半的橙汁喝下一大口,对皮皮道:“我来抓他看电影。刚才开车路过电影院,看见广告上打着老片回顾——《沉默的羔羊》——这片子我好久没看了,沥川,还记得吗?”
“嗯哼。”他嘴角弯了一下,浮出一道奇怪的笑意。
“除了这个,还有《异形》系列,一共四部,今晚通宵吧?”
“Ok。”仍然是笑,幽幽地,宠溺地。夫妻之间仿佛有什么暗语,无声地交流着。
皮皮看呆了,半张着嘴,羡慕得心都快飞了。
小秋将澄汁一饮而尽,拉着沥川的手道:“走吧,快开始了。——皮皮,回头见,到我家来玩,问你奶奶好!”
她语速很快,风风火火地,但动作很慢,耐心地等着王沥川慢吞吞地站起来,又慢慢地陪着他向门外走去。两人边走边说,手势翻飞,不一会儿功夫消失在了人群中。
不知不觉,皮皮长叹一声。
“干嘛叹气呢?”墨镜君道,“这男人是长得帅,可惜一身是病活不长。我要是你,压根儿不打他的主意。”
蓦然间皮皮的脸烧得通红,觉得心思被揭穿了,不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笑:“我打谁的主意了?关你什么事啊?平白无故你咒人家干嘛!——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那人被她一顿抢白,扭头不理她,拾起桌上那团餐巾纸,抹抹平,四四方方地折叠起来,似要收藏。只听得头顶一声爆喝:“你想干嘛?偷创意是吧?呃——别告诉我你也是建筑师哦!我是记者,如果你想盗他的图,我就捅出去,揭穿你!”
说罢拿起一只笔,在餐巾纸的一角写下了“王沥川”三字,旁边还加了一个“C”,上面画了一个圈:“这是有版权的作品!”
他笑了,定定地看着她:“揭穿我?你知道我是谁?”
皮皮一愣。这人包得这么严实,根本看不清全貌,换个装束,走在大街上谁也不认识:“你是谁,大名说出来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