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一阵气馁,手一软,加之火车正在拐弯,托盘没托稳,“当”地一声茶杯掉到地上。她连忙弯腰去捡,不料托盘上的两个小蛋糕也掉下来,一直滚到桌底。左手没有右手灵活,只能一个一个地来。正要猫腰去捡掉得最远的那一个,忽然有只手抢过来,帮她将涂满奶油的蛋糕捡了起来,扔进垃圾筒里。
她的心很乱,不知该如果何是好。道了谢,在旁边的位子坐下来,即而意识到这是他的座位,连忙又站起来:“对不起,坐错了位子。”
“没关系,我可以坐到对面去。”他挡住了她的去路,逼着她又坐了下来。
“您还是要奶茶吗?我去替您端过来。”他淡淡地说,很绅士的样子。
她知道他看见了自己畸形的手,才要来帮她。
正要推辞,他已去了吧台。知她是无心之过,服务员做了奶茶却没有收钱。
他端来了奶茶,细心地放到她的左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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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说完她就后悔。这意思让人误解,且显得轻薄,有故意套近乎之嫌。
“是吗?”他将信将疑,“小姐是哪里人?”
“我住在C市。”
他神态茫然,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城市。
“你呢?”
“我住过很多地方,最近这几年我住在芬兰,赫尔辛基。”
“那么远?你是华侨吗?”
“算是吧。”
“你会说芬兰语?”
“会。”
“那你是来中国旅游的吗?”
“嗯……对。”
“认识一下,我姓关,叫关皮皮。”她伸出手。
“我姓贺兰。”他迟疑了一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很有力,很温暖,“贺兰觽。”
“觽?哪个觽?”
“您猜猜看,猜中了,您可以向我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我会力所能极地满足您。”他神秘地说。
“有几次机会?”
“一次。”
“是不是角字旁的觽?笔画最多的那一个?”
他的脸上露出惊奇的神态:“小姐,您是字典专家吗?”
“不是。”
她想了想,说:“现在是不是轮到我提要求了?”
“对。”
“您能到我的包间来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可以。”在沉闷的旅途中终于遇到一件有趣的事儿,他的笑容很愉快。
他跟着她到了她的包间。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车上有暖气,她穿着一件棉布衬衣。她笨拙地将扣子一颗一颗地解开。
扣眼很小,解开不是那么顺利。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心跳得更快。
他平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问道:“您在干什么?”
“脱衣服。”
她颀长的身躯赤裸地出现在他面前,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肌肤涌起阵阵寒栗。她抬起脸,坦然地凝视着他的双眸。
看得出他很窘,也很惊异。但他一言不发,保持镇定。
“女士,您这样做是危险的。”他淡淡地警告。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他等着她说下去。
“我是一只动物。”
“您是一只动物?”
“对。和你一样,我们属于脊椎类,哺乳纲。”
他的眼神很深,深不见底,而他的目光突然间变幻了起来。
“我对动物学不感兴趣,女士。”
“黎明快要来了。今天是晴天,你可以看见太阳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默。
然后他说:“不,我看不见,我从没看见过太阳。”
她拿起他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胸前,让他感受自己的心跳:“不用看,太阳就在这里。”
冰凉的手心,扑朔迷离的目光。
走廊传来到站的广播声。
“北京快到了。”他迷惑地凝视着她的脸,“您住在北京吗?”
“我在北京转飞机,去C市。”她有点狼狈,呼吸一下子变得很急促,“你呢?”
“真巧。”他说,“我也去那里。我们同路好吗?我可以帮你提行李。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关皮皮。”
番外1:当祭司遇见沥川
自从换了承包商,C城晚报的食堂就成了附近几家文化机构中的奇葩:味淡、油少、搭配奇特、风格怪异。据说主厨郭师傅曾经在大学食堂里干过,面对来自祖国八方的大学生,他的菜单扛得住上千种口味的检验,什么玉米炒菠萝、汤圆炒辣椒、橘子炒卤蛋、猪肝炒香蕉……还能在C城晚报这个不足两百人的小庙里翻船?
话说关皮皮在吃到“黑暗料理”的第三天就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张主任强烈抗议了。张主任五十来岁,是报社最老一批员工,从报社成立的第一天起就在这里工作。办公室主任这职务,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承上启下,就本质而言是为全社的记者和员工服务的。按理说他得替民请愿,但他没吱声,反而怪皮皮年纪轻轻就吃不了苦,挑三捡四,要是生活在革命的岁月或者三年自然灾害,那还得吃草根树皮呢数落完皮皮,张主任有急事要出门,打发她去会议室帮自己找假牙。主任的口里有两幅假牙,一上一下,不知为何,经常脱落,特别是在汇报工作的时候。
关皮皮赶到会议室时,会议刚散,有几个人还留在那里聊天。皮皮猫到桌下找了半天,才在一张椅子底子找到了假牙,于是用餐巾纸包着塞进口袋,正待起身,耳边传来一个大骂的声音:
“莫问我,我想静哈子!虾仁有这么炒的撒?紫菜、榨菜有这么放的撒?瞎搞!瞎放!莫告诉我他有色盲,我看他是仇恨社会,想毒死我们!”皮皮一听这浓重的武汉腔就知道是财务室的小唐,“跟主任反映,他装聋子。你们记者也不帮我们说个话,你们天天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哪里管我们在这里天天没油没盐、清汤寡水?卫记者,你跟社长关系好,你跟他反映反映这个事情!再搞下去要出人命哒!”
小唐的话有点夸张,皮皮倒觉得在理。社里的作风是息事宁人稳定第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大家也养成了动不动就“以小见大”的习惯。再小的事也得往大里说,一直说到人命上,才会引起一点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