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对于一个巴黎人来说,提及圣母大教堂是一个历史性问题。虽然我的历史知识并不够准确和完美,但是据我所知,这座巴黎人花了180年建造起来的纪念碑式的建筑,刚刚度过了她的856岁生日。她的存在贯穿了我们国家的历史,也许可以说整个西方文明的历史。
巴黎的起源正是在西岱岛上,巴黎圣母院最早的历史也是来自罗马时期的神殿,这是法兰西的心脏。她是一个天主教的宗教圣地,尽管天主教是法国的主要宗教,但圣母院远不是一个简单的宗教象征。建造这座教堂所需的木材如此之多,以至于她也被称为森林大教堂——在刚过去的这场大火中,燃烧的干燥而坚固的橡木很多估计都超过了1000年历史。
巴黎圣母院也是计算法国任何地点与巴黎之间距离的地理标尺: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们和父母住在巴黎南部的郊区,当我问父母我们离巴黎有多远时,妈妈告诉我,我们离“我们的夫人”有18公里,这个在“夫人”前面的主要形容词“Notre(我们的)”,在一个孩子的脑海里建立了情感上的联系。
三天前的那场悲剧发生时,在“我们的夫人”屋顶上燃烧着红色的火焰时,我们看到沉默的巴黎人聚集在一起,我们和她情感归属上的联系就像孩子与家庭的联系,就如同看到一个家庭的成员们围在一位病入膏肓的亲人身边,为她哀伤和祈祷。
【记忆】
这些教堂的钟声穿越了法兰西的土地,也传递着希望
北青报:能否简单介绍一下您本人的成长背景?巴黎圣母院对您的成长有哪些方面的独特影响?
我们每个法国人都有一个历史时刻,把自身和巴黎圣母院联系在一起,无论是个人故事,还是家庭历史。我父亲在二战中的经历就是其中之一。我父亲当时住在塞纳河左岸的一条小巷,就在离圣母院不远的查茨-皮采街( la rue du Chat-qui-Pêche),当我每次经过这个街区的时候,这两个地方在我的记忆中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宏伟的大教堂和窄窄的小街巷。这可能是巴黎最狭窄的街巷之一,你甚至可以从临街的窗户探出身与另一边窗户中的邻居握手。
二战时期是我未曾经历的历史时期,纳粹主义受害者纪念碑就在巴黎圣母院的花园旁边。巴黎人在战争结束的时候,是怎样经历了这段非同寻常的时期,他们讲述了巴黎圣母院的钟声是如何地响起来,庆祝着这座城市的解放。这是来自雨果笔下黑暗英雄卡西莫多的钟声,这钟声把喜悦传递给了周边的教堂,这些教堂的钟声穿越了整个法兰西的土地,远至斯特拉斯堡或南特,如今在面对这场大火的悲剧时也同样传递着希望的讯息。
北青报:法国作家雨果的《巴黎圣母院》这本书对您理解巴黎圣母院的美有帮助吗?为什么?
相较于文字,我更多的是影像的阅读,在大火之后的深夜,我重温了1939年威廉·迪亚特尔(William Dieterle)改编自雨果作品的电影The Hunchback of Notre Dame。卡西莫多和美丽的吉普赛女郎艾丝美拉达悲惨的爱情故事也使巴黎圣母院的魅力成为了永恒。
维克托·雨果与中国有着奇妙的联系,他在1860年北京夏宫(注:圆明园)被毁期间写了那封著名的信,抗议这一破坏行径,因为它既愚蠢又无益,充满了野蛮与犯罪。他用同一支笔写下了《巴黎圣母院》。这部小说以及改编拍摄的电影影响着几代人,特别是我这一代人。其他版本如迪斯尼的动画片或百老汇的音乐剧在我们的脑海中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这个大教堂的精神和历史在我们的记忆中永存于巴黎及其以外的地方。因此,对每一个巴黎人来说,巴黎圣母院远不止是一个地标性建筑,而是宗教象征之外的地理、历史和文化的象征。我们与这个纪念碑的精神紧紧相连,正如我们与家庭的每一位亲人血脉相连。我们每天都能见到她,会经常或偶尔想到她,但我们无法想象没有她的生活。
【修复】
大教堂修建工作体现了我们国家建设的历史
北青报:火灾发生24小时内,社会各界已为重建巴黎圣母院募集了7亿多欧元。作为一个法国人,您如何看待大家齐心协力捐款重建圣母院?法国的财政预算已经很紧张,有太多古迹需要维护重建,您如何看待对巴黎圣母院的重建?
巴黎圣母院是一座文明的纪念碑,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可的世界文化遗产,她值得投资吗?也许我的答案是含糊的,但是我个人所受教育和法国文化使这个回答成为一种自觉。
艺术是对人的教育,历经160多年的大教堂修建工作体现了我们国家建设的历史,也是对年轻一代的教育,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化精神的组成部分。她凝聚着所有共同参加过建造的工匠们所付出的职业精神和精力,这是能带来伟大能量的汇聚。但是,要使这些努力得到落实和传播,人类就必须存在,他的欲望必须得到满足,他的力量必须动员起来,而且是可以资本化的调动。
北青报:法国的古建筑和文化遗迹众多,在您看来,法国对古建和文物的保护修缮工作做得如何?还有哪些方面需要改善?
必须要传承我们的职业教育(主要就巴黎圣母院的复建而言)。自1997年以来,用于维护法国历史遗迹的预算资金一直在减少。维护和修复巴黎圣母院的艺术工作是在工地上实地进行的,是在现实的工作当中传承的。然而,预算的减少意味着建筑工地的减少,从而减少了建筑学徒的数量,不幸的是,这将意味着传统建筑手工艺技能的逐渐消失。人工智能和机器人还没有发展到可以完全替代我们的工匠,取代木架、熔铅、玻璃切割拼接以及石头和青铜的塑造。是的,投资是必要的,资本的捐赠是一种需要,也几乎可以说是一种义务,这样才能确保每年希望参观巴黎圣母院的1300万游客能够继续涌入巴黎。因此,可以理解的是,国家的投资是必要的,教会在财政上整合起来给予的支持是否有,我还未听说,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应该是两倍于民众的捐赠和政府的投入。
文明遗迹不仅属于人类的过去,也属于未来
北青报:在不同年龄的法国人心目中,巴黎圣母院的情感地位是否不同?比如说对年轻一代来说,他们是否很难感同身受地去惋惜和心痛?您希望年轻一代用怎样的视角去看待人类文明的共同财富?如何去传承和创新法兰西古老的历史文化瑰宝?
周一的晚上,我看到了法国的年轻人在这场戏剧性悲剧的沉重气氛中哭泣,也许是气氛的感染。来自不同年代、不同社会和地理背景的人,感受肯定是不同的。